“我王老五嘴巴严得很,咱流放之地的事儿可是一个字没往外透露,会去边城茶楼完全就是为了听听外头时事去的。现在到处都在打仗,不往外打听,消息还真传不到咱这儿来。”“你不说我都能猜到你听着什么了,周边那些个大国小国乱成一锅粥了吧?”“乱,怎么不乱?现在咱大越边境关口来了好多难民,磕着头的求,想要进咱大越避难,听说成千上万的人呢。”“如今还算安稳的只有西陵跟大越,西陵一直锁国不与外界来往,难民去那边求不着,自然只能一股脑全涌来大越。但是边境守关的官员没有皇上圣令,怎么可能放难民入关?他们进不来。”“事情何止如此?比你们能想到的更惨。周边各国被祸乱的百姓要来大越,至少要行上千里,跋山涉水不说,还得避开起战火的地方。避祸的大多是寻常百姓,手里能攒几个银钱?逃的时候又多是拖家带口,光是上路的盘缠都不够。逃亡的一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,哼。”楼里小二上菜,将菜品一一放下后恭恭敬敬退下去。白彧执筷给甜宝碗里夹她喜欢的菜色,面色淡淡,眼皮微垂,眼里毫无情绪,没有丝毫动容。魏离抿唇看了他一眼,未多言,只是吃饭的时候沉默许多。苏安苏文苏武看似无异,眼底却各有复杂之色。小麦穗亦然,连最单纯的冰儿气息都沉重了几分。无知无觉的只有望白跟石英,以及不到四岁的年年及岁岁。一行人之前的热闹似突然断了层般,让人不自在。甜宝夹起一块排骨送进嘴里,淡声,“魏离,过完年你就回去当你的皇帝去。”魏离抬头笑笑,嗯了声。“来来,阿离,趁着你人还在这儿,你跟爷爷提前透个底,回去以后你会不会让人开门放人?”老头不是真的没心没肺,同情心挤一挤还是有的,“那些人大老远跑过来,走了千里啊,走到这儿不定路上死了爹死了娘,最熬不起的是娇娇嫩嫩的小娃娃……诶呀,挺惨。你会收留他们吗?”魏离顿住,视线再次滑过对面泰然自若的人,片刻才道,“大越国土不算广,国力也不是极盛,如要收留诸国跑来求庇护的难民,关口城门一开,涌进来的必定十数万之众,甚至更多。大越需要为他们安排衣食住行,不是易事。”他道,“想要让百姓能得安稳,收留他们只能帮一部分,帮一时。天下百姓泱泱之众,仅凭大越是帮不完的。能让他们重得安稳的方法,只有止战。”独怕他手捧的小祖宗霍家的茶桌子又搭上了。就架在火盆上,三个老男人围炉煮茶,霍先生的棋盘被扔垃圾一样扔到角落。“臭小子暗里动用大越跟西陵两国太医院,汇聚两国顶尖研药高手在研的一味药,已经初有成果了。”百晓风手搭在桌面,把桌子当成古琴轻敲,堂屋里咄咄声不断,显得有些焦躁,“能让他耗费这么大精力去研制,用途绝非一般。可惜望鹊楼一直没能查出那种药究竟有何药效。”大胡子一口灌下一杯热茶,顿觉肚子暖乎乎,“帮他研药的太医院高手也不知?老百,你这望鹊楼是越混越回去了啊。”“哼,太医说他们只是依方子帮忙制药、提升药效,对于药作何用一无所知,那方子他们此前也无人见过,不知道臭小子从哪里找来的。”百晓风一脸不愉,“我着人偷了点出来试过,仅仅是让一窝兔子昏睡了半日,除此之外全无其他异样。但以彧儿的性子,怎么可能仅是为了研出一味安神膏?”霍子珩将冲洗好的茶杯摆上,慢条斯理倒茶,“甜宝失踪后,整个中原唯一人力难以抵抗的便是南桑手中所握神兵。那些药用在普通活物上无甚效用,但若用在神兵身上呢?”百晓风跟大胡子皆心头一凛。霍子珩笑笑,又道,“两年前那场洪水过后,彧儿在淤泥里捞出八个铁人,两个悄悄埋在苏家菜园后当护卫,供望白差遣。还有六个被他带走了,你们猜他带走那些铁人作何用途?”大胡子把茶杯往桌上一搁,瞪着霍子珩好奇问道,“老霍,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?白彧那臭小子可是在发疯!”“这不甜宝回来了么?”霍子珩笑意更舒展,给两个脸色不太好看的老友续茶,“耐心等等吧,甜宝在,就出不了大事。”另外两人默了默,凝重散去,各自放松下来,甚至多少带了点看好戏意味。彧儿自幼无法无天,骨子里邪气压正气。但纵他天不怕地不怕,却独怕他手捧的小祖宗。要不然也不会甘愿一装就装这么多年。放下一桩心事,百晓风转而提起其他来,“现在大越境外,除了跟南桑接壤的南境,其余各处边境关口外都聚集了大量难民求助,此事你们如何看?”大胡子调侃他,“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爱管闲事了?他国跑来的难民,大越接纳是道义,不接纳也情有可原,这种国事自有朝堂上一帮老夫子出主意,用不着咱操心。”霍子珩道,“依我之见,可帮。大越为他国难民打开关口出手相帮,只此一事就能让大越在天下百姓心里铸起威望,他日,会有更多百姓奔赴而来。”“瞧你说的,大越只是个中等国,国土才多大?待人源源不绝挤进来,对大越并非好事。就像你家这个破茶壶,能装的水就那么多,水满则溢,茶壶盖子都给你顶下来摔碎喽。”“大越现在是个小茶壶,日后却未必。”霍子珩翘唇,笑得意味深长,视线往南边掠了下,“南桑不是地大物博么?纳入大越版图,更多百姓也能安排妥当。”“……”“得道多助,失道寡助,南桑的结局必是自取灭亡。而南桑地势三面临海,唯有大越与之接壤,将来南桑国灭,大越将其收入囊中——谁敢抢?”“……”百晓风跟大胡子瞧着对面男人,脖子后头凉飕飕的。这只千年老狐狸!幸亏他安分,否则天下会更乱。霍子珩在两人盯视下,泰然自若饮茶,笑意清浅。收了南桑,大越能凭此一跃而居大国之列,只要魏离不脑子糊涂,国力蒸蒸日上只是时间问题。当大越有了能与诸国抗衡之力,诸国便不会敢轻易来犯。到了那时,甜宝跟流放之地就真的能安稳了,天下亦能复太平。也只有那时,才能真正可见国泰民安,海清河晏。…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——鞭炮声一阵接一阵,如不停歇的滚雷时远时近。村子笼在浓浓的硝火味中,小童们欢天喜地呼声在各个角落冒出来。“过年喽!”“过年喽!”苏家院子里,长辈们派发压岁钱。一溜儿领压岁钱的排成排,年年岁岁打头,兄弟俩穿着红色小袄子,仰起肉乎乎的小脸儿,笑得露出粉粉牙花。漂亮可爱得像贴在门板上的年画童子。两娃子身后站着等零钱的其他人,则脸色一言难尽,在这种大喜庆的日子里,实在不怎么欢喜得起来。苏武耷拉脑袋,悄声跟身边兄弟姐妹抱怨,“爷今年二十五了,竟然要跟两个刚刚四岁的奶娃子一块领压岁,说出去真他——的丢人啊!”苏文双手负背身姿笔挺,脸却臭得厉害,“就你丢人?这事儿传到庙堂,哥哥我得被百八十大小官围着笑话。”苏安摆烂,微笑安慰,“你们这算什么?一个半吊子剑客一个耍嘴皮小官而已,旁边还杵着个皇上呢,论丢人你俩也得排排队。”魏离面无表情。“只要没成亲就有压岁钱拿,这是习俗!习俗不可丢知道不?”毒老头站在小子们旁边,激动得又搓手手,“不知道爷爷今年能拿几个压岁钱,那红包里装的是铜板还是碎银啊?铜板要好些,压枕头下面不硌脑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