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没事。”晏微风深呼吸了几下。“那你喝点热的缓缓。”从后面递过来一个保温杯。她脑子发蒙,下意识接过喝了一口,突然反应过来,转身看向那人:“红糖水?你怎么知道我今天……”红糖水的浓度和味道很熟悉,晏微风一时间感到有点恍惚。“哦,我猜的。”狄夜舟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坦荡,“上个月的时候你不是下单了那个什么嘛,然后我算着这个月日子应该差不多了,就备了点。”晏微风心里有点崩溃,但面上不动,淡定地揉了揉眉心:“这样啊,谢谢。”“你不用强撑,我这段时间都会在仙岭做课题。我们可以明后天再去,没必要非要今天去看那个杨梅园。”对方声音淡淡,变魔术似的又递过来了一个暖宝宝,“要不我们还是下山吧。”“没事,来都来了,早点看完你也好早点做决定。”晏微风咬咬牙。她接过暖宝宝贴好,感觉耳朵有点发烫。其实这座山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专门修缮的路。除了山脚上一小段路上铺了青石板,上面的山路都是来来往往的乡民们自己踩出来的,只在部分实在难以下脚的地方堆了几块平整点的大石头,所以很不好走。到达自家梅林的那一刻,晏微风如释重负。她兴奋地往前迈了几步,想赶紧给狄夜舟做介绍。下一秒,脚下一软。她眼前一黑,耳边嗡嗡作响。接着人就往前栽去。雨后的山地湿滑。跌倒的那一刻,晏微风下意识用手撑住了地,护住了上身。等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坐在地上,手上和裤子上已经沾了好些泥巴。更窘迫的是,脚踝处传来的剧痛,使她暂时站不起来了。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和实在称不上优雅的姿势,晏微风心知自己此刻应该是狼狈至极。她忍了一会儿,终于憋出了一句:“我……我脚崴了……”尴尬间,晏微风看到狄夜舟站在她的身旁,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男人扫了她的腿一眼,眉心紧蹙:“你把裤脚掀起来,然后稍微动一下脚腕试试。”脚踝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,晏微风皱了皱眉,低下头揉了揉脚踝道:“很抱歉,但看来我今天真的没办法带你看梅林了。你先下山吧,我再自己缓缓。”狄夜舟没说话。晏微风感到一阵阴影遮住了自己。她抬起头,见狄夜舟半蹲了下来,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。男人敛了目光,声音里带着寒意:“我把你丢在这里,那你怎么下山?”晏微风苦笑:“没事,我等下不疼了,就能自己慢慢走下去了。”狄夜舟眸色暗了暗,睨了她一眼,起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。看着对方的背影,晏微风觉得可惜。唉,明明都走到林子了,却功亏一篑。狄夜舟的脚步突然停住。他将背包放在了一块平整点的山石上,而后从背包里掏出了什么。等晏微风反应过来,他已经再一次蹲在了自己的面前。“破皮了,需要消毒。有点疼,忍着点。”冷冽的男声低低的。酒精棉棒被折断,上方的棉花迅速染成了棕色,散发着有些刺鼻的药味。狄夜舟皱眉盯着她的伤口,眼神很专注。他将蹭破的地方都用棉棒擦遍,而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只药膏,用干净的棉签一点点轻轻涂上。涂到一半,他好像想起了什么,对晏微风挑了下眉。“痛就喊,我会轻点。”晏微风点头,看着他手里的药膏,忍不住问道:“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跌打止疼的药?”狄夜舟的动作顿了顿。他垂眸,长而上翘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,随意道:“与你无关的事少打听,做人不要瞎操心。”涂好药,他起身,背对着晏微风半跪了下来。“上来。”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。这是要背她?晏微风瞟了眼他身上干干净净的白t恤,再瞧了瞧自己身上沾满泥巴的脏衣服脏裤子。她迅速摆手:“不用了,我缓一会儿就好,我自己能走。”“上来。”还是那两个字,语气有点凶。晏微风盯着狄夜舟的背影看了三秒,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,叹了口气。她小心地趴上了狄夜舟的肩膀,任由对方托住自己的腿。“搂我脖子。”晏微风想了想:“那你的包怎么办?我帮你先背上吧?”“我晚点过来拿。”狄夜舟说完愣了一下,补充道,“顺便我再回来看看林子。我已经记住路了。”也是,他一个农业水利专业的,跟农林方面也沾点边,哪用得着她一个行外人做介绍。其实狄夜舟一个人去看林子也够了。她受了伤,还拖慢了人家的进度。“那辛苦你了。把我送到山脚下就行,我家离这边挺近的,我自己能回去。”手环住对方的脖子的那刻,晏微风感到狄夜舟浑身一僵。从这个角度,她可以清晰地看见,对方的耳朵根红的厉害。狄夜舟没接她的话,而是问道:“我的手放在这里有牵扯到你的伤口吗?”“没有。”晏微风低头看了看,发现自己的脚腕已经明显肿了起来。对方的手谨慎地抓在她膝盖处。下山不如上山累,路却更陡更难走。晏微风听到了狄夜舟轻轻的喘息声。夏日的阳光穿过山间野树肆意生长的枝桠和茂叶,将斑驳的叶子投落在他的身上。狄夜舟看起来很瘦,肩膀却宽阔有力。空气里泛着雨后潮湿的,草木的味道。晏微风却在这属于山的味道里,嗅到了对方身上一种明显的草药味。山间淡淡的雾气里,俱是生生的碧色。男人小心地避开湿软的烂泥,一步一步地稳稳地踩在带潮的硬土间。慢,但是让人安心。晏微风觉得全身乏软,有点犯困。眯上眼睛时,她发觉对方的右臂在轻轻地颤抖。是她的重心过于偏右,或是磕到对方了吗?可当她再次睁开眼睛,一切却看起来十分正常。只是狄夜舟的身上,已经浮起了一层薄汗。喘气声也有点重。大学时,他也这么背过她。在梧桐叶的荫蔽下,她伸手搂住狄夜舟,盯着他脖颈后冷白色的肌肤,趴在他身上偷笑。对方不说话,走得也慢,步子却没有那么沉重。唯一沉重的,是她伏下身时,感受到的对方胸腔里有力的心跳。回忆中止。晏微风叹息一声,感觉昏沉到睁不开眼睛。失去意识前,她突然听到了对方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——“晏微风,假如当时我支持你回到仙岭种杨梅,你还会和我分手吗?”细草和狄夜舟分手的那天,恰逢晏微风记忆里最为难熬的两个星期。那时秋日风高,梧桐的叶子已经泛黄。密密叠着的梧桐叶质地干脆,在渐寒的北风里发出飒飒的声响。走出教学楼的时候,晏微风刚和父亲吵了一架。那是自爷爷去世后,她和父亲起得最大的一次争执。这场争执从她大四开学初阻止父亲卖掉杨梅林开始,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周多。父亲对她的要求无非两种,毕业后要么读研,要么找个稳定的工作。可晏微风都不想。她只想接手爷爷留下的杨梅林。持续的阐述、争论和吵架已经快要将她彻底掏空。纵是有韧劲如她,面对家人从始至终的不理解,此刻也感到万分疲惫。心里空落落的,有点想哭。她麻木地顺着人群向前,一眼就在街口看见了那个背着橙色书包,站在梧桐树旁等待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