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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（第1页）

由此，罗马得到了一个雅号‐‐&ldo;世界的征服者&rdo;。

不过，尽管罗马人把地中海变成了自己的内湖，但如果仅此而已，他们也顶多只是英勇善战的骑兵，开疆辟土的汉子，甚至杀人如麻的武夫。然而罗马对世界的贡献，却不在武化，而在文化。至少在西方人那里，罗马绝不仅仅只是一座城市，一个国家，一段历史，更是一种文化和精神。

那么，罗马留给世界最宝贵的遗产是什么？

基督教，罗马法。

也许，这才是罗马征服世界的利器，永垂不朽的原因。是的，自从安东尼和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兵败自杀，屋大维被称作&ldo;奥古斯都&rdo;，延续了五百年的罗马共和国就终结了。之后的罗马帝国，跟中国的两汉并驾齐驱。他先是兴盛，后是分裂，最后灭亡。西罗马帝国，亡于中国的南北朝那会儿；东罗马帝国，亡于中国明朝的景泰年间。[6]

罗马的日子，够长的了。

这么长的日子，那么大的地盘，罗马人是靠什么来维持和维系的？

契约。

作为&ldo;希腊人的好学生&rdo;，罗马人把希腊人建立的契约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。基督教和罗马法，都是它的集中表现。基督教，就是&ldo;与神签约&rdo;。签约有两次，先签的叫&ldo;旧约&rdo;，后签的叫&ldo;新约&rdo;。罗马法，则是&ldo;为人立法&rdo;。立法也有两种，一种叫&ldo;公法&rdo;，一种叫&ldo;私法&rdo;。公法是处理国家事务的，私法是处理国民关系的。有了公法和私法，国家与国民，就各安其分，各得其所，不至于乱成一团。尤其是国民，既有安全感，又有自由感。因为当他们需要安全的时候，有法律保护；需要自由的时候，又公私分明。

国家的功能，被罗马法成功地体现。罗马作为国家，又岂能不成功？

明确界定&ldo;公私两权&rdo;，合理处分公权力和私权利的法典，叫《民法大全》。它是由东罗马帝国来完成的。其时，中国是南有南梁，北有北魏；欧洲则兵戎相见，烽火连天。这不能不让人感慨系之！是啊，罗马人似乎天生就有法律头脑和法律兴趣。他们竟然想出这种办法，来管理那庞大复杂的国家，而且在只剩下半壁江山时还乐此不疲。

法治，也许是罗马的秘密所在。[7]

当然，法律不是唯一的，甚至不是最重要的。没有罗马军团的铁蹄，这一切都可以免谈。罗马，其实就像法国画家热罗姆笔下的共和政体：壮硕的女神左手拿着橄榄枝，右手拿着钢刀，身后是一头随时都可能怒吼的狮子。

但，这跟图腾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
并非图腾的图腾

罗马法与图腾的关系，在于&ldo;身份认同&rdo;。

的确，图腾制度创立的初衷，原本是&ldo;变母系为父系，变氏族为部落&rdo;。但当它真的出现，却有了一个意外的功能，这就是界定族民的身份。鹰图腾的部落成员，都说自己是&ldo;鹰的后代&rdo;；龙图腾的部落成员，都说自己是&ldo;龙的传人&rdo;。鹰是鹰，龙是龙，这就是&ldo;区别&rdo;；你也是鹰，我也是鹰，这就是&ldo;认同&rdo;。这跟后来说&ldo;我是英国人，你是法国人&rdo;，或者&ldo;都是炎黄子孙，爱国不分先后&rdo;没什么两样。说&ldo;法老是荷鲁斯的儿子&rdo;，也不奇怪。

部落能够变成国家，图腾功不可没。

但，图腾变成神，好理解；变成法，想不通。图腾是神秘的和具象的，法律则是理性的和抽象的。图腾，怎么会变成法，又怎么能变成法？

秘密在人。

马克思说得非常清楚：人到世间来，没有带着镜子。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人？只能通过他人。比方说，保罗是人。彼得发现自己跟保罗一样，因此彼得知道自己是人。但这种方法靠不住。彼得要靠保罗证明，保罗又靠谁证明？靠彼得吗？那就成了&ldo;相互论证&rdo;。于是保罗只能靠乔治，乔治只能靠玛丽，玛丽只能靠彼得，彼得只能靠保罗。这又成了&ldo;循环论证&rdo;。而且，只要其中一个&ldo;不是人&rdo;，整个证据链就会断裂，结果大家都不是人。

人的确证，如何实现？

只能靠&ldo;超人&rdo;。

是的，超人。他必须是人，否则不能证明人是人；又必须超越一般人，否则不能证明所有人。图腾正好符合这个标准。它是&ldo;族的祖先&rdo;，因此是&ldo;人&rdo;。它是动物、植物或者自然现象（比如电闪雷鸣），因此&ldo;不是人&rdo;。更何况，它还是神圣和神秘的，因此是&ldo;超人&rdo;。

可惜，图腾局限严重。它只认本族，不认他族；只认族民，不认国民。罗马面临的便正是这个问题，他的国民是多民族和多元文化的。这就太难办了！使用本族图腾吧，其他民族不认；保留各族图腾吧，天下分崩离析；干脆不要图腾吧，又无法认同身份。

幸亏罗马人想到了法律。

法律为什么就能代替图腾呢？因为罗马法包括公法和私法，私法又包括人法、物法和诉讼法。人法的意义，就是从法律的角度界定了&ldo;什么是人&rdo;。罗马法规定，&ldo;法律意义上的人&rdo;有三个条件：第一是&ldo;具备人格&rdo;，第二是&ldo;享有权利&rdo;，第三是&ldo;承担义务&rdo;。其中，第一条又最重要。因为没有&ldo;人格&rdo;，就不可能&ldo;享有权利&rdo;，也谈不上&ldo;承担义务&rdo;。

人格表现于法律，就是&ldo;权利&rdo;，即&ldo;身份权&rdo;。身份权有三种：自由权、市民权、家族权。自由权是基本人权，市民权是罗马公民的特权，家族权则实际上是父权。一个人，如果没有家族权，就不是&ldo;男子汉&rdo;；没有市民权，就不是&ldo;罗马人&rdo;；没有自由权，那就&ldo;不是人&rdo;。

反过来也一样。[8]

这就可以实现&ldo;身份认同&rdo;。因为一个自由人只要被授予市民权，他就是罗马人。同样，这也便于&ldo;国家治理&rdo;。因为只要剥夺一个人的身份权，他就可能成为&ldo;孤魂野鬼&rdo;，甚至&ldo;人民公敌&rdo;。[9]

只不过，这一切都是通过&ldo;界定法律地位&rdo;来实现的，因此是&ldo;以法治国&rdo;。而且，这个人原来属于哪个国家、民族、阶级，都变得不再重要。正如只要皈依佛门，就是&ldo;佛教徒&rdo;；接受洗礼，就是&ldo;基督徒&rdo;。

宗教，是没有国界的国家。

法律，是并非图腾的图腾。

既创造了法律（罗马法），又创造了宗教（基督教），罗马岂能不牛？

认祖归宗

罗马法，确实让人叹为观止。

这是一个逻辑严密、思路清晰的系统。公法与私法，私法更重要；人法、物法、诉讼法，人法更重要；具备人格、享有权利、承担义务，人格更重要；自由权、市民权、家族权，自由更重要。安全、自由、身份认同，都能通过法律地位来实现，岂非&ldo;不是图腾，胜似图腾&rdo;？

事实上，法律也是&ldo;超人&rdo;。法律为了人、属于人，因此是&ldo;人&rdo;。法律抽象普适、铁面无私、六亲不认，因此&ldo;不是人&rdo;。法律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，所有人在它面前都一律平等，因此是&ldo;超人&rdo;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