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次睁开眼时,李炫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破败道院的水井边。斗笠人正在用井水冲洗心口的青铜镜,每舀一瓢水,镜面就多出一道裂纹。
“枉死城的‘无间水’能暂时盖住活人味。”
他扔给李炫半块发霉的糕饼,糕体里嵌着密密麻麻的银针,“含着,针尖朝舌根——这是‘锁阳糕’,能骗过游魂的鼻子。”
发霉的糕饼在舌尖化开,银针刺破舌苔的疼痛让李炫清醒。井水倒映着残月,水面突然浮起张泡胀的人脸——正是祠堂里牌位显化的森森白骨。
“别看!”
斗笠人突然捂住李炫眼睛,青铜镜的裂纹里渗出黑血,“这是枉死城的‘照魂井’,活人看久了会勾走三魂。”
“进正堂!”
斗笠人踹开生锈的侧门,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起满屋纸钱。供桌上的蜡烛自燃,青紫色火苗映出墙上褪色的镇宅符——朱砂绘制的饕餮双目处,赫然钉着两枚青铜钉。
“喀嚓。”
供桌下的青砖突然塌陷,露出黑漆漆的暗道。斗笠人拽着李炫的衣领滚进去时,腐朽的木板在身后轰然闭合。暗道墙壁上嵌着人面灯盏,每张人脸的眼窝里都燃着幽绿的磷火。
“这是枉死城的逃生密道,快走!”
不待李炫发问,斗笠人抓住李炫的手臂穿过暗道向前而去。
暗道尽头透进一线天光时,李炫的膝盖已经跪得失去知觉。斗笠人用青铜匕首碎片划开最后一道蛛网,晨风裹着青草气息涌进来,惊飞了栖息在洞口的三只乌鸦。
“出来了。”
天光刺破眼帘的刹那,夜游神的铁链声化作山雀啁啾。
斗笠人瘫坐在爬满苔藓的墓碑上,蓑衣碎片簌簌掉落。李炫这才发现他们正坐在乱葬岗中央,昨夜骇人的鬼市牌坊,此刻不过是半截腐朽的柏木;那些鳞次栉比的店铺,也只是东倒西歪的坟头石碑。
阳光穿透晨雾,照亮碑文上斑驳的“鬼蜮”字。李炫伸手触摸的瞬间,青石表面突然渗出细密的水珠——那竟是昨夜沾在衣襟上的无间水。
李炫颤抖着撑起身子,晨雾中的荒丘不过是寻常土坡,昨夜攀爬的暗道化作野枣树的虬根。那些嵌着人面灯盏的岩壁,此刻布满青苔与地衣。
一阵山风卷起满地槐花,凝成个模糊的人形。
“这不可能……”
李炫疯也似的翻找了半天,终是没找到恶作剧的摄像机和工作人员。扯开染血的衣襟,左臂饕餮纹结着暗红血痂。昨夜被青铜鼎割破的伤口,此刻正在渗出松脂味的琥珀色液体。
李炫身后传来布帛撕裂声。他猛地转身,正撞见斗笠人撕开右臂衣袖的动作。
斗笠人已卸去斗笠,原来是个花白头发的老道。
老道正撕开浸血的衣袖,左衽是道袍,内衬藏着百衲衣。
晨光穿透林间薄雾,将那人袒露的臂膀照得分明——左臂是饕餮兽面纹道家符箓,右臂刻着佛门韦陀与道祖青牛交缠的诡谲图腾。碎裂的青铜镜片散落草间,残镜都映出李炫扭曲的倒影。
“我道李家人咋这般没落了,”
老道嗤笑一声,脖颈挂着的骷髅念珠相互撞击。他竟将道簪插进肩头伤口搅动,挑出半截蠕动的鲜红的虫子:“原来真是个不知祖训的糊涂蛋。”
老道嗓音沙哑如锈刀磨石,扯下腰间酒葫芦灌了口,酒液顺着花白胡须滴落。
李炫踉跄后退,踩碎了半块墓碑。腐土中升起青烟,凝成昨夜鬼市里卖眼珠的老太婆模样,又在阳光下消散成灰。
“看够了?”
沙哑的嗓音惊得李炫倒退半步。
“这是哪里?我在哪里?”
李炫急忙追问道,“你到底是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