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些刻纹……是照着母亲的绣样刻的。”周承煜忽然蹲下身,指尖划过尸体肋骨上的萱草花,绣纹边缘的骨茬划破他的指尖,血珠滴在金粉上,晕开的红痕与他帕子上洇开的梅花如出一辙,“七年前我见过母亲的绣绷,偷偷描过这个花样,后来……怎么会出现在死人骨头上?”
风雪灌进义庄,扬起棺内的金粉,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。沈砚之盯着他腕间的银线,忽然想起死者伤口细密均匀的缝合针脚——那是长期握刀才能有的熟练度。而眼前这个“病弱”的少年,此刻蹲在尸体旁的姿态,竟带着几分解剖时的专注,哪还有半分平日的踉跄虚弱。
第三章:县衙对峙
次日,县衙偏堂。
堂鼓未响,沈砚之指间的惊堂木敲出细碎声响,震得檐下积雪扑簌簌落进窗缝。周明修拄着拐杖立在堂中,灰布袍角沾着昨夜义庄的泥星子,杖头萱草雕花在晨光中泛着冷金——与沈砚之今早从死者肋骨缝里抠出的金粉颗粒,色泽分毫不差。
“周老爷可还记得,七年前您在义庄添的第一口‘善材’?”沈砚之开口,指尖划过案上陈列的证物:带血的衣襟、刻着“周”字的铜扣、沾着骨粉的萱草刀柄,“城南十二起失踪案,最早的记录始于七年前隆冬,恰是令郎年满十八、初随您出入义庄的时节。”
周明修的拐杖猛地顿在青砖上,震落的金粉洒在证物旁:“沈先生是指老夫为凶手?可承煜那时不过是个病弱少年……”
“对,正是‘病弱少年’。”沈砚之打断他,目光如刀,钉在周承煜捏着萱草帕子的指尖上——少年指尖薄而细密的茧子,分明是握了七年解剖刀才会有的弧度,“您的拐杖、您二十年如一日的善名,成了他最隐蔽的‘刀鞘’。七年前,他第一次随您进义庄,便用您给流民治病的金粉,在停尸房的木板上刻下第一朵萱草花——那时他不过想试试,‘善人之子’的身份能让多少穷人放下戒备。”
他抖开手中泛黄的日记,纸页间飘落一张七年前的义庄出入记录,落款处“周承煜”的字迹尚带少年青涩,却在“流民姓名”栏旁用红笔标注着“心脉偏左,可试刀”的小字:“这七年,他借着‘随父行善’的名义,在义庄设下‘养病’的骗局——那些以为‘进明善堂能治咳血’的穷人,跟着他走进停尸房时,看到的不是药材,而是他藏在袖底的雕花刃。”
周承煜的咳嗽猛地止住,指尖的帕子滑落在地,露出袖底半截带血的银刃,刀柄萱草雕花的包浆,是被掌心温度摩挲了七年的痕迹:“沈先生……七年前我不过是个孩子,如何能……”
“孩子?”沈砚之抽出义庄停尸房的勘验记录,“七年前,您在第一具尸体肋骨上刻萱草花时,手会抖,刀会偏,所以那具尸体的胸骨上留着十七道试刀浅痕;可昨夜义庄的新尸,刻纹精准到毫厘——这是七年里,您用三十七具尸体练出的‘医术’。”
他忽然指向周明修拐杖头的雕花缝隙:“您总以为他是躲在暖阁咳血的病子,却不知七年前他第一次往您拐杖里掺金粉时,就已算准:世人会将‘善名’与‘凶手’绑定,却永远不会怀疑,那个靠在您膝头喊‘爹,我好痛’的少年,早已在义庄的停尸床上,用活人骨血为自己铺就‘求生’之路。”
周明修踉跄后退,拐杖砸在证物架上,带倒的萱草刀柄滚到周承煜脚边,刀刃映出少年此刻不再颤抖的眼底——哪有半分病弱,只有七年谋划终被拆穿的癫狂。他忽然笑了,笑声里浸着七年的沙哑:“对,从十八岁得知‘心脉错位活不过三十’开始,我就望着父亲的善名想——这么好用的幌子,不用来换‘生路’,岂不可惜?”
堂外风雪又起,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,震得窗棂积雪落进周承煜腕间的萱草绳——那根戴了七年的草绳,缠绕的是三十七具尸骨织成的罪结。沈砚之的目光从周明修惊惶的脸,移到周承煜勾起的唇角:这场以“善”为皮、以“弱”为馅的局,最可怖的从来不是七年刻下的三百道骨纹,而是当“恶”披上“求生”的外衣,连最亲的人,都曾在它的伪装前闭上了眼睛。
第四章:未燃信
衙门破获义庄暗室那日,京城百姓挤在门口,透过木窗窥见惊悚景象:大理石解剖台上,整齐摆放着三十七具被剖开胸腔的尸体,每具尸体的肋骨上都刻着半朵萱草花——刀痕从七年前的生涩,到近年的精准,像一部用血肉书写的“成长手记”。
周承煜被铁链拴在解剖台中央,却笑得癫狂,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金粉:“你们看这些骨头!心脉附近的第三根肋骨,弧度必须精准到毫厘……我记了七年,马上就能画出《心脉真图》……”他抓起桌上的颅骨标本,颅腔内残留的脑组织在晨光中泛着青白,“沈先生,后世会记得我吗?记得我用活人骨血,换来了医道的真相……”
沈砚之望着暗室角落的木箱,里面装满刻着“周”字的铜扣——每一枚,都是周承煜从父亲旧衣上拆下、故意遗落的“伪证”。箱底压着一本血字日记,最后一页写着:“父亲的拐杖每掉一次金粉,就会有一个‘试体’主动上门。善名是网,病弱是饵,而我,是躲在网后的收网人……七年来刻在骨头上的,不是萱草,是我每次下刀时,心里呐喊的‘我不想死’。”
雪越下越大,周明修跪在雪地里,任由雪花覆满白头——他终于明白,儿子最可怕的不是杀戮,而是将“恶”藏在“求生”的借口里,藏在“弱者”的表象下,藏在他每一次对“病弱儿子”的心疼里。那些刻在骨头上的萱草花,是少年用七年光阴,在父亲的善名中缝出的、最锋利的谎言。
后来,沈砚之在义庄废墟中发现一封未燃尽的信,信纸边缘染着金粉,是周承煜入狱前写下的:“父亲,七年前第一次握解剖刀时,我手抖得握不住刀柄,可看着流民喝着您的金粉粥喊‘周老爷善人’,忽然明白——原来‘善’能让人连死都不惧。于是我把您的铜扣、您的金粉、母亲的萱草花,全变成了‘网’,等着那些信‘善’的人自己钻进来……如今他们的骨头该烂了吧?其实我清楚,我缝在骨缝里的,从来不是医术,是对‘活着’的贪念。”
信纸被风吹进雪地,盖住了义庄门口的萱草花砖——那是周承煜七年前亲手铺就的,每块砖下都埋着半片人骨,像极了他幼时在父亲粥棚里看见的、落在碗底的金粉。这世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,从来不是白骨与鲜血,而是当“恶”穿上“弱者”的外衣,当“杀戮”被粉饰为“求生”,连最清醒的人,都曾在它的伪装前卸下防备——就像沈砚之第一次在粥棚见到周承煜时,以为那只是个被病痛折磨的少年,却不知,他袖底的雕花刃,早已浸染了七年的血腥。
风雪呼啸而过,吹灭了义庄最后一盏青灯。周承煜腕间的萱草绳早已松开,绳结里的银线散落在雪地上,像一道未愈的伤口——那是他用七年时光,在“善”与“恶”的边界刻下的、永远无法愈合的罪痕。而雪地里的金粉终将被风雪掩埋,那些刻在骨头上的“善与恶”,却永远在暗室的阴影中泛着冷冽的光,警示世人:最危险的伪装,从来不是明目张胆的恶,而是藏在“善”与“弱”背后,人心对“自我”的疯狂执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