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。”白彧抬头,面色平静,眼眸既深且沉,全无平日所表现出来的散漫不经,“当日出事的不管是谁,我都会复仇。只不过甜宝于我而言最重要。师娘,我不是不肯听师父的话,只是彼时,我已经快疯了。”哪还有理智可言。霍娘子眸光一颤,眼圈更红,撇开了脸。霍子珩沉默这良久,终于叹了声,“阿娴,快晌午了,你先去生火,待会我来做饭。”知道男人是想跟不孝徒单独说话,霍娘子闷不哼声起身离了堂屋。待妇人离开,霍子珩复转眸看着跪在茶桌前的青年。俊如美玉,身姿如竹,穿上白衣干净清冽,似人畜无害。可那双眸子漆黑不见底,如今连他这个做师父的,也无法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了。终究是长大了。霍子珩无声苦笑。自古逆境及苦痛,最容易催人成长。他曾盼着孩子们长成雄鹰,他们也的确如他所愿。两年,各自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人物。可白彧与其他孩子又不同。他不是普通雄鹰,他成了戈壁上最凶狠的金雕,能吃狼。红泥炉上茶壶里传出咕嘟咕嘟冒泡声,茶水烧开了。霍子珩收回视线,用布巾包了滚烫的茶壶把手,将茶壶提下来,盖子揭开,即茶香四溢。“如今甜宝回来了,你的理智也该跟着回来了。”他温声启唇,“甜宝自小就是个心事重的孩子,说得少做得多。看似淡漠冷情,实则性子纯粹,行事有原则有底线,最是重情。彧儿,你既然志不在天下,就莫要祸乱天下,甜宝若知道你为她用的那些手段,她绝不会开心。”白彧眼睫颤了颤,抿唇未语,上手接过师父手中动作,冲洗茶杯,沏茶。霍子珩由着他,继续道,“找机会,也哄哄你干爹。你当这两年你每回出海,为何他总那么恰巧都在。他是担心你又跟甜宝刚失踪时那样,去跳海。甜宝的事,我们的痛苦难过不会比你少,可你这两年确实伤了很多人的心。”“师父——”“行了,别跪着了,起来吧。不管是我还是你干爹他们,都没有真的恼过你,无非爱之深责之切罢了。”男人伸手,越过茶桌落在青年头顶,轻拍了拍。一如徒儿们小时候太过淘气闹腾,先生被折腾得无奈了,又不忍罚,便总这样揉揉徒弟们脑瓜,或惩罚似的拍一拍。先生性情淡薄,情感内敛,但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,却总能让孩子们感受到他藏在背后的包容及宽厚。霍娘子特地瞄着不孝徒离开了才回堂屋,坐下后毫不客气,拿过茶桌上的小袋子打开,嗑起瓜子,“这就走了?才说了几句话?又被他气着了吧?以前我以为甜宝性子强,是最难教的。呵,看走眼了,最难教的是这个。放到以前老娘的土匪寨里,这也是个顶级刺头!”霍子珩,“……”耳边咔咔声不断。他瞧着地上转眼铺了一层的瓜子壳,微扬眉尾,眼里蕴笑,“不是说不敢接?吃上了?”“咳,不吃白不吃!这么一小袋子才花他几个钱?老娘可没那么好收买昂,是家里瓜子恰好吃完了,嘴馋!”霍子珩轻笑,给她倒了一杯茶,“吃完喝杯茶,下火。晚些我托晓风给你再带些回来。不过,娘子……”“干啥?”“你豁牙了。”“……”片刻后,霍家小院久远传出霍娘子咆哮,“霍!子!珩!”咆哮下,还压着男子低低浅浅闷笑求和声。甜宝跟毒老头几乎立刻飞上屋顶,蹲下来边啃梨边看热闹。村里稻子都收完了,现在家家户户晒稻子脱粒,哪哪都尘土飞扬。爷俩无事可干,看热闹的兴致特别浓。“宝,你师父娶的原来是头河东狮!你好好想想,对这大嗓门?咆哮声?有记忆吗?”“没有。”甜宝吧唧嘴,再次夸手里的梨,“好吃。”“红薯味的也好吃?明儿爷爷给你弄个辣椒味的!桀桀桀!”老头抖肩怪笑,他拿出的梨,表皮都抹了解毒膏的,啥味儿的解毒膏他都能制,保管天天味道不重样。屋檐下又一道身影飞上来,恁大房顶不往别处去,就往俩身边挤,“毒爷爷,甜宝吃不了辣。”甜宝眉毛一皱,“毒爷爷,明儿吃辣!”她苏甜宝没有做不了的事,也没有吃不了的东西。白彧嘴角抽抽,扶额,一时忘了甜宝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啥不行。“诶?你们听到响声了吗?觉不觉得脚底下怪怪的?”老头突然开口,眼睛往脚底下瞧,“诶诶诶,这屋顶是不是要塌?咋回事咋回事?白彧你个小王八蛋赶紧下去!看着不胖,你一身膘都藏肚子里了吧你!”脚下屋梁发出极细微咔咔声,似不堪重负,随时能垮。甜宝立刻把梨子往嘴上一叼,扭身四望找出罪魁祸首,瞬间三脚,把白彧及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他们身后的望白石英一并踹下屋顶。咔咔声消失。甜宝抹脸呼出一口浊气,好险!屋顶真要被压塌了,以后阿爷阿奶肯定不让她跟毒爷爷往上蹲了。闻声跑出来的的苏家长辈,看看院子里趴着的三人,再看看屋檐上一脸庆幸的老头跟甜宝。“……”来了。鸡飞狗跳的日子回来了。渔民来了院里晒满稻子。摔下来的三个皆分量十足,被扑出的粉尘弄得灰头土脸。长辈们一个个笑得不可自抑。白彧翻身坐起,看着屋檐上叼着梨、笑得杏眸弯弯的女子,片刻后,笑声跟着溢出口腔。在村子里赖了一天,吃过晚饭后白彧才离开。出了村口瘴气林,影卫立刻现身他身后。“把给十二码头及望鹊楼使绊子的人撤了,用杀殿的信息渠道,在最短时间内把他们想递出的消息送达。”坐上白府马车前,白彧低道。绘影跳上马车头,拉起缰绳驾车,“主上,不拦了吗?”“嗯。”狭小车厢静谧,白彧闭眼靠在车厢壁上,嘴角微微弯起一角。甜宝笑的时候,整个天空都显明媚。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。身边亲人齐齐整整,她会更开心。“除了苏家人,信息不可往外泄露。谨防十二国探子打探,若有发现,直接灭口。”“十二国?包括大越与西陵?”“包括大越与西陵。”绘影应声,不再多问,缰绳交回车夫手里,人也随之消失在车头。女皇说过,从他们到主上身边之日,他们就只是主上的人。一切,皆以主上之令唯命是从。至于魅影被调离之事,绘影一句没问,也没求情。他们曾是专属女皇的影卫队,为了方便更好的保护女皇,队伍才破例招收了几名女影。没想到魅影会因私心逾越,错了便是错了,无情可求。何况根本求不了,就算女皇出面都没用。那是明月郡主,是主上自小到大相伴最久的人。是主上的心头月。马车悠悠回到风云城,白彧没回白府,而是拐去了望鹊楼。被惹恼的长辈,他需一个个哄回来。三楼古琴声铮铮。听风站在二楼楼道口,跟尊门神似的,“白少主,我们楼主说了,不见。”“听风,我是来赔罪的。”白彧声音诚意十足,两手在身前悄悄跟听风打手势:听风叔,行个方便?听风嘴角抽了抽,拇指往楼上窗户方向指了指,义正辞严,“楼主有令,白少主莫要为难我。”白彧拱手多谢:“既然如此,我明日再来吧。”他话音落,楼上琴音立刻凶狠起来。白彧挑眉,从二楼走廊旋身而上,直往三楼居室大窗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