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部分第171回用奇谋官军纵火施奋勇贼将亡身
邺天庆从西山一路疾驰赶回樵舍,远远望去,岸上二十四座营盘烈焰腾空,热浪滚滚,根本无法靠近。为了保命,他只能急切地寻找宁王宸濠,打算一同逃亡。
而另一边,徐鸣皋在二十五日与宸濠水师短暂交锋后便收兵回营。到了初更时分,王守仁再次调兵遣将,命徐鸣皋、卜大武、徐庆、包行恭、狄洪道等人率领军队渡湖。三更过后,接近四更时,船队抵达对岸。徐庆和包行恭当即分出一半兵力,前去焚烧岸上的贼寨;徐鸣皋、卜大武和狄洪道则继续率领水师快船,从下游向上游进。
此时,伍定谋在西山成功烧毁敌军粮草后,驾船悄悄绕到上游,来到宸濠水师方阵后方。正值黎明时分,西北风呼啸而起,他立刻将四十艘装满鱼油、干草,并撒上硫磺、焰硝的快船一字排开,点燃引火之物,借着风势,朝着方阵猛冲过去。刹那间,贼军水寨方阵陷入一片火海,火借风势,风助火威,红色的火光照亮水面,浓烟遮天蔽日。宸濠的船只因被铁锁相连,无法拆解,将士们无处可逃。宸濠心急如焚,一边焦急地盼着岸上的士兵驾船来救,一边回头张望,却见岸上营寨也是火光冲天,熊熊大火蔓延天际。他想逃上岸,却被宽阔的湖水拦住去路,根本无法跳下船。就在这千钧一之际,雷大春斩断一艘小船,奋力划桨疾驰而来,大声喊道:“千岁莫慌!雷大春在此,快下船上岸!”宸濠见有人来救,稍稍镇定,连忙逃上小船。雷大春催促水手拼命划船。
小船没驶出多远,只见下游一艘战船迎面撞来,船头立着一员大将,手持大刀,高声喝道:“逆贼休走!大将徐鸣皋在此!”宸濠见状,吓得肝胆俱裂,慌忙躲进船舱。雷大春毫不示弱,大声喝道:“来将休得张狂,看箭!”随即拈弓搭箭,一箭射向徐鸣皋。原本这一箭是瞄准徐鸣皋咽喉而去,却不料被风一吹,箭矢上扬,正好射落了他的盔缨。徐鸣皋大吃一惊,担心对方还有第二箭,不敢大意,全神贯注防备。就在这一瞬间,雷大春迅转动船舵,小船借着风大水急的势头,向下游疾驰而去。
徐鸣皋想要追赶,却已来不及,只好调转船头向上游划去。他抬头望去,上游的方阵已是烈焰飞腾,炽热的气浪让人无法靠近,阵中传来的哭喊声震天动地。徐鸣皋心中盘算:“贼寨水师已被烧毁,我何必再往上流去?况且宸濠向下游逃走,必然会上岸躲藏,我不如追上岸去!”于是,他将船停靠岸边,弃舟登6,开始追寻宸濠的踪迹。正巧,他遇见了从贼军旱寨后面杀来的一枝梅。徐鸣皋大声喊道:“慕容贤弟,可见到宸濠?”一枝梅听到有人呼喊,定睛一看是徐鸣皋,便回应道:“大哥来得正好!我没瞧见宸濠,咱们会合一处,先去杀散他的大队人马吧!”徐鸣皋摇头道:“只杀小兵无济于事,自古道‘擒贼必擒王’,只有抓住贼,敌军才会溃散。”一枝梅点头赞同:“既如此,我便与你一同寻找逆贼,这里有李武等人留守即可。”徐鸣皋又说:“徐庆、包行恭也快过来了,贼寨已被烧毁,敌军大乱,有他们五六人在此,足以抵挡。”说罢,二人放下长兵器,拔出利刃,施展飞檐走壁的功夫,沿着下游方向追赶而去。
他们顺着河岸搜寻许久,却一无所获。这时,周湘帆率领军队从水路赶到并登岸。一枝梅见状,大声喊道:“周贤弟,你来迟了!水6二寨都已攻破!”周湘帆解释道:“并非小弟故意来迟,实在是风向不顺。既然水6二寨已破,逆贼可曾捉住?”一枝梅摇头道:“我正和徐大哥追寻逆贼下落。”周湘帆连忙问:“二位可见那贼往何处去了?”徐鸣皋答道:“我见他乘一只小船向下游逃去。”周湘帆思索片刻说:“我来时,见有一只小船扯着风帆,度极快,在夹湖口进了港门,不知是不是宸濠的船?”徐鸣皋追问:“那船是什么样子?”周湘帆回答:“是一只矮篷的飞划。”徐鸣皋肯定地说:“没错了!贤弟既见他进了港口,我们就去那里搜寻!”说罢,他带着周湘帆的兵卒,风风火火地朝着夹湖方向赶去。
再说伍定谋用四十艘火船烧毁贼寨水军方阵后,正在四处拼杀,忽见雷大春带着宸濠逃出水寨,赶忙派王能、徐寿驾船追赶。然而,湖面浓烟滚滚,遮蔽了视线,很快就跟丢了目标。二人无奈将船靠岸,准备上岸继续追捕,却迎面撞上了从西山赶回的邺天庆。双方二话不说,徐寿、王能便与邺天庆激烈厮杀起来。邺天庆一心寻找宸濠,无心恋战,边打边退。徐寿、王能紧追不舍。
正打得难解难分之时,一队兵马从对面杀来,军中齐声高呼:“莫要放走逆贼!”徐寿、王能一听,知道是己方援军,顿时斗志倍增。原来,这是徐庆、包行恭率领的军队赶到了。徐寿、王能见状,高声喊道:“徐大哥、包贤弟,一同杀敌!”话音未落,徐庆大手一挥,所部兵马迅将邺天庆团团围住,如铁桶一般。此时的邺天庆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,奋力挥舞着方天画戟,戟影翻飞,如怒龙搅海,左冲右突。徐庆、包行恭、王能也毫不示弱,与他展开殊死搏斗,战场上血肉横飞,沙尘漫天。尽管邺天庆勇猛异常,但终究寡不敌众,渐渐体力不支。他大喝一声,画戟横扫,杀出一条血路,猛夹马腹,朝着东南方向落荒而逃。徐庆等四人紧追不舍。邺天庆被追得急迫,突然拈弓搭箭,等徐庆等人追近,一箭射向徐庆。徐庆等人只顾追赶,没提防冷箭,肩头中箭,不得不停下脚步。包行恭等三人见徐庆停步,知道他中箭受伤,也只好停下,眼睁睁看着邺天庆逃走。
邺天庆骑马朝着东南方向狂奔,一心想要找到宸濠。正跑着,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队步兵,拦住去路。为的正是徐鸣皋、一枝梅、周湘帆三人。他们搜寻宸濠无果后折返,正巧遇上邺天庆。双方没有半句废话,各自举起兵器便战作一团。此时的邺天庆早已精疲力竭,面对这三位生力军,根本无力抵挡。但退路被堵,他只能咬牙死战。三人在步下灵活腾挪,上下跳跃,专朝邺天庆要害处砍刺;邺天庆在马上竭力招架,左闪右躲,既要护人又要护马,使出浑身解数。然而,即便他勇猛过人,战马却支撑不住了。突然,马匹失蹄跪倒,邺天庆向前一倾,从马头上栽倒在地。一枝梅、徐鸣皋、周湘帆三人眼疾手快,飞身上前,举刀一阵乱砍,邺天庆瞬间没了动静。徐鸣皋上前割下他的级,众人纷纷说道:“这个贼将今日伏诛,就算宸濠暂时逃脱,他也没了得力帮手!”众人欣喜不已,带着级返回。
此时已是中午时分,众人回到樵舍,只见水6两寨大火已灭,但眼前一片狼藉,灰尘漫天,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味,令人触目惊心。这一场大火,让宸濠的军队死伤惨重,被杀的、被烧的不计其数,只有两三千小卒侥幸逃脱,四散奔逃。李自然也葬身火海。唯独雷大春和宸濠不知去向。
这时,伍定谋从湖内登岸,与众人会合。在场的伍定谋、徐鸣皋、徐庆、一枝梅、罗季芳、狄洪道、周湘帆、包行恭、杨小舫、王能、李武、卜大武、徐寿共十三位将领,唯独少了焦大鹏和伍天熊。原来,焦大鹏正在沿途护卫圣驾,伍天熊则留守大营,与王守仁一同守营。众人相聚,纷纷说道:“虽然让宸濠和雷大春逃走了,但能获此大胜,不愁宸濠再成气候。”伍定谋分析道:“我料宸濠逃不远,哪几位将军愿分头搜寻?”徐鸣皋、一枝梅、徐庆、周湘帆四人立刻应声:“我等愿往!”伍定谋点头安排:“四位将军即刻出,守住各处要隘,明察暗访。我们先将喜讯禀报王元帅,让他放心,就请他继续驻扎南昌等候圣驾。我们暂在此屯兵,与南昌形成犄角之势。待圣驾到来,或是擒获宸濠后,再合兵一处。”说罢,徐鸣皋等四人便离开樵舍,踏上了搜寻宸濠和雷大春的征程。宸濠究竟何时会被擒获?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部分第172回觐天颜元帅辞功奏这状娄妃引罪
徐鸣皋、一枝梅、徐庆、周湘帆四人领命后,各自前往不同方向搜寻宸濠的踪迹。这边伍定谋则将各部士兵集结起来,安营扎寨,又派遣王能、李武渡过鄱阳湖,前往南昌向王守仁报捷。
王守仁见到二人归来,得知前方大捷,难掩欣喜,赶忙询问火烧敌军水寨、旱寨的详细经过。王能、李武将战斗过程细细道来,又提到宸濠与雷大春趁乱逃脱,目前徐鸣皋等人已分头追踪。王守仁听罢,虽为胜利高兴,却也懊悔未能当场擒获逆,随后命二人先去休息。
再说武宗自荆州启程后,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,这日已临近南昌。探马迅将消息传入城中,王守仁得知圣驾将至,立刻下令全军将士前往南郊迎接;同时派人快马加鞭,赶往樵舍,调回伍定谋所部军队。
圣驾抵达南昌后,王守仁率众人迎接,恭请武宗以宁王府为行宫,武宗欣然应允,一行人浩浩荡荡入城。此时的宁王府早已重新修缮,焕然一新。武宗进入行宫后,百官行过朝见大礼。
武宗迫不及待地询问王守仁:“如今宸濠可曾擒获?”王守仁如实奏报:“启禀陛下,宸濠与雷大春仍在逃。臣已命徐鸣皋、周湘帆、一枝梅、徐庆四人四处明察暗访,誓要将其捉拿归案。他们已出六七日,目前尚未传回消息,人也未回营。”
武宗神色凝重地说:“宸濠不仅叛国谋逆,还暗中派刺客行刺朕,罪大恶极!若不是爱卿派焦大鹏救驾,朕险些命丧他手。如此逆贼,绝不能让他逃脱!”王守仁连忙宽慰:“陛下放心,臣既已派人全力追捕,谅他插翅难逃。”
武宗又问:“宸濠的家眷,还有宜春王拱梌,如今还在监禁中吗?”王守仁答道:“这些都是重犯,臣不敢擅自处置,一切听候陛下圣裁。”武宗想起一事,问道:“朕听闻宸濠有个娄妃,贤良淑德,爱卿可曾听说过?”王守仁点头:“臣也有所耳闻。”武宗追问道:“那娄妃也被监禁了?”王守仁回禀:“宁王府众人,现已全部分别监禁,等候陛下旨意落。”
武宗感慨道:“爱卿这两年多来转战各地,未曾有过片刻休息,朕记挂于心。”王守仁谦逊道:“为陛下分忧,是臣分内之事。况且臣才能有限,全靠众将士冲锋陷阵、不辞辛劳。”武宗却道:“将士们固然劳苦,但更离不开主将运筹帷幄,爱卿此次功劳巨大。”
王守仁连忙推辞:“臣不敢居功,此次火烧樵舍、大破敌军,全赖吉安府知府伍定谋精心谋划,他谋定而后动,才能一鼓作气取胜。伍定谋胆识过人,智谋更在臣之上。”武宗闻言,对伍定谋颇为赞赏:“听爱卿所言,这伍定谋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。”王守仁肯定道:“他不仅有才智,更有过人的胆魄。”武宗又问:“伍定谋如今在何处?”王守仁回奏:“他目前还在樵舍屯兵,臣已派人调他前来,尚未抵达。”
武宗接着问:“徐鸣皋等十二员大将,谁最为出色?”王守仁认真答道:“他们个个足智多谋、胆识过人,又对朝廷忠心耿耿,都是国家栋梁,难分高下。”
武宗想起旧事,问道:“爱卿屯兵吉安时,非幻道人、徐鸿儒、余七摆下的非非阵,究竟是如何破解的?”王守仁解释道:“破阵固然多亏七子十三生相助,但其中出力最多的,当属女子余秀英。”
武宗好奇:“这余秀英是什么人?”王守仁详细说明:“她出身不算清白,本是余七之妹、白莲教徐鸿儒的徒弟。但她幡然醒悟,弃暗投明。据玄贞子所言,她与徐鸣皋有姻缘之份。徐鸣皋陷入阵中时,正是余秀英将他救出;破阵时,她又献出两件宝物,因此破阵她居功至伟。破阵后,臣考虑到她有功于国,又因玄贞子再三嘱托,便让徐鸣皋与她成婚。后来攻打南昌离宫,也多亏了他们夫妻二人。”
武宗点头:“余秀英改邪归正又立了功,让他们结为夫妇,倒也合情合理。朕听说离宫内珍宝无数,爱卿可曾清点?”王守仁回禀:“每件物品都已登记在册,以备陛下核查。离宫现已封锁,并派心腹将士严加看守,以防意外。”
武宗问完诸多事宜,便命王守仁等官员退下,自己回宫休息。
午后,武宗接连下了三道谕旨:其一,命王守仁通告各省、府、州、县,无论军民,全力捉拿宸濠,若有包庇隐匿者,同罪论处;其二,令各路赶来勤王的军队即日撤退,返回各自驻地;其三,急令许泰所率大军从南京撤回京师。王守仁接到谕旨后,立刻着手安排各项事务。而武宗刚到南昌就知晓宸濠在逃,实则是因为王守仁在樵舍大捷后,已快马加鞭上奏报捷,消息提前传到了武宗耳中。
诸事安排妥当,王守仁又将焦大鹏叫来,详细询问救驾经过,焦大鹏也一五一十地如实禀报。
次日早朝,王守仁再次前往行宫参见。武宗升殿,百官朝拜完毕,武宗对王守仁说:“朕午时要审讯宜春王拱栣和娄妃,爱卿届时将二人押解前来。”王守仁领旨退下,静候时辰。
午后,王守仁命人将宜春王拱栣和娄妃带出监牢,先行带入宫内等候。黄门官入宫禀报后,武宗来到便殿,传令先带宜春王拱栣上殿。
拱栣被带入殿中,只能跪着向前挪动,到金阶前磕头不止,连呼“万岁”。武宗厉声质问:“你身为亲王,不思报国,却纵容宸濠谋逆,该当何罪?”拱栣自知难逃一死,垂头丧气地说:“臣罪该万死,即便粉身碎骨,也难赎其罪。只求陛下开恩,赐臣死。”武宗冷声道:“你现在知道罪了?可明白背叛朝廷,罪当灭族?”拱栣只是不断磕头,只求死。武宗命王守仁将他带下,继续监禁,等候处决旨意。
接着,娄妃被带进殿中。她跪到金阶前,行礼道:“待罪臣妃娄氏,恭祝吾皇万岁万万岁!”武宗问道:“你既是宸濠王妃,他图谋叛逆时,为何不极力劝阻?”
娄妃长叹一声:“陛下,臣妾一言难尽,请容臣妾细细禀明。宁王起初只是性情暴虐,臣妾便劝他以仁爱治国。那时他虽未全听,但也收敛许多。后来他结识谋士李自然,逐渐被其迷惑,开始招揽死士、建造离宫。臣妾身居内宫,起初并不知情,偶然听闻后便立即进谏。宁王却推说是为了护卫王府,臣妾又劝他以忠信报国、仁慈爱民,无需靠死士护卫。宁王当时似乎有所悔悟。
“可李自然等人不断蛊惑,说他‘天命所归’,宁王渐渐听不进臣妾的话,还将臣妾视为外人。起初臣妾进谏,他只是不悦;后来见他被迷惑太深,臣妾以死相劝,他却恼羞成怒,将臣妾打入冷宫。臣妾想以死报国,他却派人日夜看守,不让臣妾自尽。自那以后,臣妾与外界隔绝,对宁王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。直到南昌城破,臣妾从冷宫中被搜出,才知道他犯下如此大罪。
“臣妾当时想以死谢罪,但身为钦犯,理应等待国法处置,这才苟活到现在。此事虽是宁王听信妖言、咎由自取,但臣妾也罪责深重。事前没能阻止灾祸生,事后又无法挽回局面,即便粉身碎骨,也难辞其咎!只是宁王府上下三百余人,有罪之人固然罪有应得,但其中不少宫女、仆役、臣工,实在是无辜受累,还望陛下明察……”说到此处,娄妃已是泣不成声。
不知武宗听了这番话,会作何回应?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部分第173回朱宸濠夜遁小安山洪广武安居德兴县
武宗听了娄妃的一番陈述,心中暗自思忖:“都说娄妃贤德,果然名不虚传。她所奏之事,字字句句都将罪责归于自己,没有一句埋怨宸濠的话;言辞间满怀仁爱,还想着为无辜之人求情。我本就打算严惩恶,赦免其余,如今听娄妃这般恳请,更当以仁爱之心处置此事。”于是开口问道:“你被宸濠打入冷宫多少年了?”娄妃答道:“整整八年。”
武宗接着追问:“宫中除了你,还有谁进谏过?宜春王平日究竟犯下哪些罪行?你如实奏来。”娄妃恭敬地说:“宜春王的所作所为,陛下圣明,早已洞察,臣妾不敢妄言。况且自臣妾被贬入冷宫,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。总之,是臣妾德行有亏,才连累宁王招致灭族之祸。恳请陛下施以重刑,让臣妾以此报答国恩,分担宁王的罪责。即便粉身碎骨,臣妾也心甘情愿。”